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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怒乾隆皇帝的崇明抗租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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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9-05-15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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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濒临东海之滨,扼守长江入海口,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几乎每年的夏秋季节都要遭受到台风以及由台风引起的狂潮、暴雨的侵袭。比较太平的年头,只是偶而有几次长堤决口;灾情严重的时候,则是海潮漫堤,溃决百里。翻阅旧时的《崇明县志》,在“灾异”部分,几乎都是遭受飓风狂潮的记录。“房舍漂没,人畜溺死,庄稼无收”的字样触目皆是,甚至还有一年多达数次的风潮灾害袭扰的记载。如清代顺治四年(1647)八月十五日遭大潮灾,九月十月又屡次水涨,城乡水深数尺,庄稼全部腐烂,百姓溺死无数。又如顺治十二年(1655),海潮三次泛滥,各沙漂散财产无数,溺死百姓多不胜计等等。可以说,那时的崇明百姓吃尽了风潮灾害的苦头。

 

龙卷风起遭重灾

乾隆六年(1741),对于中国来说,正处于康雍乾盛世时期最兴旺、繁荣、昌盛的年代。然而,对沙洲崇明来说,却是一个不太平的年头。

夏秋之季,本应是台风多发的时候,但这一年,东南沿海却出奇的太平,未有什么强大的风暴来袭,也没有什么滔天的海潮到灌。时至初秋,崇明岛上的百姓满心欢喜。他们望着高亢田中的玉米,已棵棵吐着红缨,结满了棒子;望着水田里的水稻,正株株叶秀挺拔在分蘖抽穗。大家在心下都以为今年的老天爷特别帮忙,给了一个无灾无害的丰收之年,黎民百姓可以过上一个温饱的太平日子。

谁知灾害说来就来。

七月十九日午后,正值三伏天,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在崇明东部的堡镇一带,竟出现了惊魂骇人的龙卷风。初时,一根又粗又大的乌黑云柱,从天而降,直插田中。那阵势令几十里外的百姓见了都冷气倒抽。“乌龙现身了”,“龙吸水了”,在田间的农民也好,在茶馆闲坐的镇民也好,都惊恐地睁大着双眼眺望着那粗大翻卷的龙身,忧心忡忡地发出“又要遭灾受罪了”的哀叹。据传,当时还有人亲目所睹,这乌龙狂怒时,从摆动着的身躯上飞迸出一个个火团,四处飞溅,有的还腾空而起。不一会,疾风大作,飞砂满天,砖石乱飞。旧时崇明乡间的房屋都以芦笆作墙,稻草盖顶。这一间间草屋哪里禁得住这飓风的来袭?风过时,早被卷上半空,连屋中的家具也被吹得无影无踪。宅边的竹子也被连根拔起成片吹折。

龙卷风来得快,去得也快。风过后,惊魂未定的农户向田中一望,不由连连摇头。原本绿浪滚滚正欲扬花的水稻,被席卷而过的大风熏得全成了焦叶;将熟未熟的玉米被连根吹断,倒伏在地。民国时期编纂的《崇明县志》上是这样描写那次龙卷风的:“龙现堡镇,有火星飞迸镇南,刮飓风,吹塌民房。”本指望今年获得丰收的农户,心中的期待似肥皂泡样地破灭了。望着满目疮痍的家园,他们个个忧心如焚。他们在心中盘算着,田地失收,居屋被毁,本来就十分清贫的日子,现在又遭此重灾,将何以捱过这一个灾年!

 

粮户逼租起纷争

时令并不因为灾民的忧虑而止歇脚步,金秋的收获季节很快来临了。

要是未受七月的那场龙卷风灾害,此时堡镇一带的田间该是一片金浪轻腾、银棉吐絮的丰收景象。农家正忙着做新稻登场、新棉采摘的活计,然而现在……

粮户财主们可并不顾及这些。他们虽然知道这里遭受过龙卷风;他们虽然也知在一路上看到这里的田块几近绝收;他们虽然也见到沿途的百姓脸面上布满了菜色;但是,他们丝毫也没有为受灾的佃农减免缓交租息的打算。在他们看来,你们种我的土地,秋后交我的田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收成的好坏与我无关。交得出要交,交不出想办法东借西贷也要交。不然,我们这些粮户佃出的土地,今年这儿受灾减免,明年那儿受灾缓交,还有什么租米收入,还指望从哪里进帐银两?他们有的坐着轿子,有的乘坐独轮车,在家人的簇拥下,走入一户户农家,去挨家催讨,逐门索交,面对面地向租佃的农户追要。

让人不难想象的是,灾后的佃户连今冬明春的口粮都不知道从何处想,哪里还拿得出什么佃金,交得起什么租粮?他们只能恳求地主给予减免几成、缓交几年。回答当然是不行。民间老百姓中本来就有这样的民谚在流传:“哪有恶狗不挡路?哪有粮户不收租?”于是,在农家那些低矮破败的茅屋内,不时有财主们的严词恫吓、凶狠斥责之声传出;不时有花言索要、巧语相逼之词发生。妇女们凄苦的哀求与孩子们惊恐哭声常被拍台打凳、踢门踹笆的打击声掩盖。双方相互间的争执就这样开始起来,由舌战发展到推搡,由口角发展到动手,剑拔弩张的气息充溢在秋后荒寂的田野上空。

受灾的佃户中,有一个人名叫老施二。由于年代久远,老施二的真名实姓已无从查证,恕笔者只能以当年清廷档案上对他的称呼来向读者叙述。老施二佃种的地和附近的农户一样,是年也只收到一些干枯零乱的稻草和灾后补栽的一点山芋。他在向上门前来收租的粮户作了反复求告仍无效果后,心头积满了怨忿之气。在后来的言语中,又被对方奚落了一番。这还了得?生性暴躁的他,中烧的怒火犹如蹦进了干柴堆,嘣地一下腾起了冲天大火。他叫来了左邻右舍一干和他一样无粮交租的佃户,将粮户财主们所乘的轿子掀翻,将独轮车推入河中,把五吆喝六的家丁下人一一逐走。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完全出乎粮户们的意料。被驱逐的他们并不心甘情愿地回去。他们找到了当地的保正,告知了佃户抗租之事。保正听后,当即着保丁和收租地主带来的下人一起,联手抓逮了几名敢于出头的佃户,将他们关押在私牢中,并放出话来称,必须以租米来赎人。

老施二当然不是吃素的。他在逃脱保正和地主的抓捕后,又多方联络了不少因灾无收的佃户,组织起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打起用蓝圄腰作的旗帜。这里需要作一下说明的是,崇明乡下农户,以前常用崇明土布染成蓝色,作圄腰围在腰间,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大厨们所戴的饭兜的下半部。乡下有儿童走失时,亦有人扯起蓝圄腰作旗帜,寻找小孩。后来,到了20世纪20年代,崇明西沙农民进行田革命时,也曾经扯起过蓝圄腰作旗,当然这是后话,此处不作赘述。老施二扯圄腰旗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真正造反。这群无文化的农民,只不过是想以此来作自己一行的标志而已。他们打着圄腰旗,闯入私牢,把被关押的佃户悉数救出,并将那些关人的粮户和保正的房屋一一放火烧毁,出了一口恶气,报了绳索捆绑之仇。

 

官府上奏乾隆怒

老施二等人扯圄腰旗聚众殴打粮户保正、烧毁房屋家产的消息飞快地传到了县治,在县城引起了一片骚动。

当时的知县名许维枚。这位浙江海宁人在乾隆元年(1736)以举人身份来崇明任职。来崇后,作了不少有益于崇明的事情。他曾说过:“崇邑环土皆海,弹丸孤城,蜃吁鲸翕,独隐于寒烟积水之区,莅是邦者,不特视为邮亭、传舍,直比之陆居之舟、乘潮之槎……”许维枚要改变人们视崇明为邮亭、旅馆及大陆之小舟、潮水中木排的看法,竭力想把崇明打造成一个民安物阜之地。因此他整治城墙,重修学宫。为抚恤孤老、养育弃婴、祭祀祠庙,他筹集田土。当然,他也深知县内田赋不均,农户负担日重,正想下决心要全力加以改造。没想到就在这样的时候,县境内竟会发生这样的佃户抗租事,而且还“将业主寓所、保正房屋悉数烧毁”。太平盛世年代发生这等事件,绝非是可以等闲视之的小事。如若隐匿不向上汇报,弄不好可是丢脑袋的大事。许维枚赶忙把此事报告给了太仓府。太仓府也不敢掉以轻心,又立马报给了江苏巡抚。江苏巡抚接报后更不敢疏忽,一份关于老施二等暴力抗租的奏折很快就呈到了乾隆皇帝的案头。

乾隆一看,不由得龙颜震怒。

乾隆当然要震怒。而且,他不是一般的震怒,而是极端的震怒。

也许有人以为,在大清国北起漠北南至南洋,东及太平洋东岸西至帕米尔高原的辽阔版图上,崇明不过是长江入海口的一块弹丸之地,它既无名山大川的秀丽风光,又不是兴旺发达的商贾重镇。作为天下之主的乾隆,可能根本不会知道崇明这个地方。但是,错了!乾隆不但知道崇明,而且还知道得很清楚。

大清开国之初,江山远未一统,南明尚在残喘。明末的一些文臣武将,包括崇明人沈廷扬在内,常率领部队和清朝大军作战,以期收复失地,恢复明朝天下。长江口崇明的诸多沙洲,或是他们进攻的跳板,或是他们驻足的营地。张名振、郑成功更是几次三番在此一带和清兵展开殊死的搏杀。崇明地方的许多船民、渔民也多次参与和清军的战斗。《南明史》中就有过清朝顺治皇帝关于崇明民风刁顽的言词。后来好不容易平息了一次次的抗清活动。时间未及百年,乾隆皇帝对于祖上将崇明视为心腹之患的事情,当然仍记忆犹新。现在,又发生这样的暴力抗租事件,怎么能不激起他的震怒?!

还不止于此。

公元1736年,乾隆随着父亲雍正的驾崩登上了王座。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他,为让民众有感恩戴德之心,当年就下诏全部免除了父亲雍正在位时十年前百姓所欠朝廷的皇粮。第二年,他又干脆免除了十年内所有的欠税。乾隆免除的赋税,相当于当年大清王朝年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七点五。在乾隆六年(亦即老施二等抗租的当年),他又谕知福建台湾两地:“上年秋间缺雨,收成较常浅薄。闻今春以来,米价日渐昂贵,小民谋食艰难,而纳课尤为竭蹶 ……朕心轸念,特沛恩膏,概行豁免。至乾隆四年以后,未完银票,统俟本年十月成熟之后再行征收。庶追呼无扰,力量宽纾,海疆百姓共受蠲赋征之益。”乾隆认为,泱泱中华,自己是第一个免除民间国税皇粮的圣明君主,对于百姓的体恤,可以说是够充分够意思的了。没想到太平盛世年代,崇明又有这等刁民,一点也不领情,仍有抗租事件发生。这样发展下去还了得?自己还能保牢社稷、稳坐江山?盛怒之下的乾隆,当即在奏折上作了这样的批示:“此等刁风,不可长也,务获实犯奏闻。”

皇帝命令一下,谁敢不执行?于是一级传一级,北京城里的皇命很快到了崇明。兵丁集结,旌旗猎猎,刀光剑影中,老施二等毕竟是未曾训练过的乌合之众,未及还手便被一一擒获,投入大牢,成了囚徒。

这里要说的是,在官府大牢中被囚禁的老施二等,其实也是挺冤的。诚然,乾隆皇帝两次下诏免除过全国各地所欠的皇粮,但得益的都是那些有田土的地主粮户。皇帝免除的是他们名下所欠的皇粮。而对于贫苦的佃农来说,他们要交给东家的租金一个子儿未曾减少。个别的地主粮户甚至还有加租的举止。

老施二们入狱了,崇明佃农抗租风潮平息了。许维枚也罢,太仓知州也罢,江苏巡抚也罢,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们可以好好地松上一口气了。那么,此案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呢?乾隆在江苏巡抚“获实犯奏折”上狼毫一挥,写下了“老施二依拟应斩,著监,候秋后处决”短短14个字,崇明沙洲上一位因龙卷风而家中颗粒无收的灾民就这样丢掉了脑袋。

天灾邪?人祸邪?

然而不知何故,对于这样一桩御批钦定的灾民抗租事件,崇明乾隆、光绪年间的《县志》上,仅只有“岁或欠收,则聚众逐主,甚至拒捕抗官,如乾隆六年老施二等”寥寥数语,至于乾隆震怒之下的批语,则未见一字记载。民国年间编纂的《县志》,更不见有文字讲述。


柴焘熊   宋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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